2014年5月22日 星期四

民眾經驗分享:輪到我了

輪到我了
◎程浩
我一直認為,不可能再與父親好好說話了。

距離上一次回家,已經過了一年多,期間只與父親通過幾次電話,每次都不超過一分鐘;並不是因為忙碌,而是我只希望不要聽到他的聲音。

他極其頑固而不講道理,又很暴力。在我有限的人生經歷中,很少遇到這樣的人;而讓我完全無法相處的,也只有他了。
那時候我還在上小學,一天,父親帶著滿身酒氣回家,按了許久電鈴才將我叫醒。可能是等的太久了,門一開,他就抓了一把小刀,在我左手背上狠狠地劃了一道,留下了很深的傷口。

我竭盡所能的逃離他,十二歲以後,就不在家裡長住了;但這個傷痕如此的容易被看見,以至於我永遠無法忘記我有一個怎樣的父親。

然而,誰也料不到,我們父子的關係,竟然和台灣的命運連在一起。



三二四那天,我正要跟著大家去攻佔行政院,突然接到了父親的電話,他的口氣除了慣有的嚴厲,還帶著壓不住的焦急,說這不比占領立法院,這個行動太危險,叫我絕對不可以去。奇怪,他怎麼知道我這一陣子都在幹什麼?但我心裡立即冒出一個聲音:有種你就再拿出那把小刀來! 然後,趕在把這句話說出口之前,毅然決然地掛掉電話。

過了幾天,網路上開始有人呼籲和身邊的人談服貿;我知道父親向來認為中華民國的領土依照憲法是包含中國的,去了一趟上海之後,更是熱衷於「大國崛起」的風光,常常叨念著統一也沒什麼不好。但是看了一眼手上的傷痕,即使心裡起了什麼念頭,這個念頭也登時煙消雲散了。

每天在立法院外靜坐,心裡只有越來越焦慮:除了以肉身對抗,我們還能做什麼?遇到前幾天一起住在議場內的「室友」,大家所談的,也都是這個話題。接著,有人邀我們去參加那邊帳篷裡的小組聚會;進去一看,標題竟然是「如何跟家人談服貿」。我心裡暗忖,怎麼又來了?不自覺的摸著手上的疤,一面不甘不願地坐下。

大家各自講著自己的經驗,互相鼓舞著:即使不能成功說服,只要能增加一份了解,或減少一份敵意,也算是為守護台灣盡了一份力。很快地,矛頭就指向了新加入的我。我被逼得無法,只好誠實的說了我跟父親的狀況。一時之間,帳篷裡變得鴉雀無聲。是的,他們關心被撕裂的台灣,但我和父親的撕裂,是早在這個之前。

這時候,忽然有一個人說:「為了台灣,你不是什麼都願意做的嗎?」我答不出話來,只能在心裡說,這個人真是殘忍,又不識相,竟然拿這麼大的帽子來壓我! 為了逃離父親,天知道我承受了多少的辛苦,現在,為了什麼「多喚醒一個人來對抗國家機器」這種遙遠的理由,竟然要我徹底否認自己的過去?

回到濟南路的靜坐區,台上激昂的講話,我一句也聽不見;心裡只是想著,難道真的要像他們所說的,再給父親一個機會?誰也料想不到,就在這個時候,父親又來了電話;之前,他是不敢這麼頻繁地「騷擾」我的,難道又有什麼攻佔行動我居然不知道?結果,他只是要我一起去掃墓;我內心掙扎著,那句該死的話竟然轉化成「你不願意為台灣去掃墓?」,在心中反覆迴盪。

掃墓的那天,正好是四一一包圍中正一分局的隔天。一早起來跟著父親看電視,為了探水溫,我開始對著電視數落方仰寧違憲違法的不是。想不到,父親竟一反常態的聽我把話說完,這究竟是默認,還是答謝我配合掃墓?不過我可就得寸進尺了,去掃墓的一路上,我在車上放言高論,弟弟雖然也反服貿,但是認為占領政院、包圍中正一都是非理性行為,我就一一分析,問到他說不出話,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,誰叫他在攻佔行政院那天去向父親告密?

把憲法危機、中國因素、自由貿易對勞工造成的壓迫與掠奪等等,徹底講了一輪,眼看也快要到墓地了。我心裡惦記著,給他上了那麼多課,非得讓父親表態不可,但今天他顯然是準備裝聾到底;我望向車窗外,看到經過的幾個墓園,忽然靈光一閃,便不急了:要治這個父親,還是要借媽媽的力。

帶著媽媽生前喜歡的花,到了塔位前,我述說了這一年生活的梗概。照理,就應該以「身體無恙,生活平順」來結尾;但我話鋒一轉,便說了這樣一段話:

「媽媽,妳可知道,今年對很多台灣人來說,是非常辛苦的一年。我們的執政者變本加厲的欺壓人民,不論是放任財團剝削勞工、粗暴搶奪人民的家園、還是肆無忌憚的破壞環境,強行興建核四,都讓人看不出希望。然而,更悲哀的是,眼看著他們就要強行通過服貿,先讓中國在經濟上宰制台灣,進而遂行其以經領政,併吞台灣的美夢。而馬英九,為了為了成就他個人的歷史定位,竟然蔑視台灣兩千三百萬人的福祉與尊嚴,雙手將台灣奉上。為了這件事情,我如同大家一樣,每天都焦慮而痛心,沒有一天能夠安睡。」

「但是,媽媽,妳知道嗎?讓我更掛心的,始終是我們所鍾愛的那另一半人。他們或許是沒有發現目前我們面臨的危險,或許是不願面對真相,又或許是經過了長年的威權統制,以致於無法擺脫盲目服從當權者的習性。但是這些人都在我們的身邊,他們是家人、是朋友、是夥伴、理應互相扶持,而不是彼此憎恨。」

「所以,媽媽,我要告訴妳,不論他們選擇漠視或反對,我都希望能守護他們的權利。媽媽,請妳在天上看照我想要守護他們的心意,請妳在天上看照著台灣的未來。」
父親一直站在旁邊,不可能沒有聽到;果然,步出墓園的路上,他面色變得非常之凝重。我默默地等著,等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。一回到車上,他終於爆發了:「胡說八道,什麼時候輪到你來保護我!」

怎麼也料不到會是這一句,這一句實在是意味深長。我心中反覆默唸著「輪到你來保護我」,過了好久才發現,這一句原來是自己在墓前講出來的,但怎麼會講出這一句呢?自己也沒料到。

不太能聽懂他接下來還在大罵些什麼,只知道是非常地激動;但奇怪的是,我竟然可以靜靜地聽著。突然想到小時候,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捉到父母前告狀;我今天在媽媽的塔位前告狀,也算是讓他嘗嘗那個滋味。

到了餐廳,趁著上菜前的空檔,我小聲對父親說:「我猜你會生氣的原因,是覺得我指責你沒有善盡保護孩子的責任,而且,竟然還跑去跟媽媽這樣說。」父親沒有看我,頭低低的點了點,輕微到幾乎看不出來;但我很相信我看的沒有錯,於是用更小的聲音說:「其實我們誰保護誰都很好,但如果可以的話,我很想跟你一起保護台灣!」

經過這樣「暗通款曲」之後,也不知道為什麼,餐桌上的談話變得非常隨意而自在。除了生活瑣事,也夾雜著服貿;除了如何對抗體制,也談了下週我們還可有或不該有什麼行動。大家都說的很多,父親也說的不少。至於我呢?我另外有了具體的目標,就是要「拐」父親去投選區藍委的罷免票,信不信由你,我隱隱覺得,我好像並不是沒有成功的希望…

我爸爸說的對,「什麼時候輪到你來…」;是時候了,為台灣做一件事,真的已經輪到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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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:19:00-21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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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遇雨在國家戲劇院迴廊,請找旗子)

【講習會進行內容】
Part 1 「和不同立場的人表達想法」經驗分享
Part 2 回答問題、提供方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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